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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瑶萱傅申:“血战”古书画-传统艺术文化

作者: admin  发布: 2019-04-09 分类:全部文章 阅读: 238次

张瑶萱傅申:“血战”古书画-传统艺术文化

张瑶萱△点击上方蓝字可关注我们
△艺术史家、鉴定家傅申
近日,流失日本半个多世纪的苏东坡画作《枯木怪石图》现身拍卖行,估价高达4.5亿港元。苏东坡这位北宋大文豪的画作,流传在世的可谓凤毛麟角,而对于冠名其名下的画作真伪,一直就争议不断。
随着张珩、徐邦达、谢稚柳、启功等鉴定大家的相继离世,书画鉴定行业缺乏具有权威性的鉴定人才,万马齐喑。《枯木怪石图》重现市场,关于作品的真伪、学术价值、文化意义,必定引发一场针锋相对、唇枪舌战的论辩。
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系主任、教授莫家良认为,在存世的鉴定家中,傅申可称之为名符其实的“当今鉴定第一家”,他既专注于书画史,又长于真伪鉴定,“鉴目之准、学问之深、见解之独到,早为学术界一致推崇。”那么,对于古书画鉴定,身经百战的傅申又有何见地?他又是如何“血战”古书画的?

△(传)苏轼《枯木怪石图》香港佳士得2018年秋拍拍品
1
“傅申可称之为名符其实的当今鉴定第一家”
“现在讲起自己的事情来,就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。”80多岁的傅申如此感叹。
就在抗战即将爆发的1936年冬,在逃亡途中,傅申出生了,“我的名字就是傅上海(申)”。两个星期后,傅申被送到祖父母家,后来又被送到农村的远亲家里,喝奶妈的奶长大,“我在农村长大,很艰苦。”傅申回忆,“念小学的时候,不知道有中学的存在,也不知道大学,更不知道留学。”
“叔叔是中医,用毛笔开药方,我也跟着叔叔一起练字,培养了对书法的兴趣。”12岁的傅申到台湾才见到父母,“爸爸妈妈都叫不出来。”中学毕业,傅申考入台湾当时唯一有美术系的学校——台湾师范大学,学习艺术,系主任是大名鼎鼎的黄君璧。
毕业后,机缘巧合,于1965年到1968年,和年轻的江兆申一同进入台北故宫,被安排在书画部工作,被称为台北故宫的“二申”,在此奠定了毕生事业的方向。“每天上午就从库房里推一车书画,仔细研究,看了三年,没有看完。”
在台北故宫工作期间,普林斯顿大学东方艺术史教授方闻到此访问,傅申陪方闻在库房里看书画。借此机缘,傅申进入普林斯顿大学,跟随方闻,获硕士及博士学位,后受聘于耶鲁大学,张光直、余英时都是他的同事,与书法家张充和也时有交流。
1977年,在耶鲁大学任教期间,傅申筹办了“中国书史学国际学术研讨会”,并向美国公私收藏征借宋元明清墨迹,成功举办了中国书法大展。他将真伪之作同时展出,成功地向西方观众或读者,构建、梳理了一条简明扼要的中国书法发展史轨迹。
任教四年后,傅申于1979年转职至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中国艺术部工作,负责东方艺术品的展览、研究、收购和鉴定,在此工作了14年。
然而,在美国的最后几年,因为感情挫折,让傅申“当时非常痛苦”,最终决定回到台湾。“我的机缘真得不错,虽然碰到前面一个恶老婆,其他的事都很顺。从来没有找过工作,都是工作找我。”
傅申总结“人生就是有失有得”,“我不要生小孩,我要有个小孩,就完蛋了,也没有这些成就。”傅申告诉记者:“还有很多故事。台湾一个出版社的老板要给我出版自传,说书名都想好了,叫《悲惨世界》,前面走的路很悲惨,特别是在美国最后几年。最近他又碰到了我,问我自传写了没,还没写,而且也不悲惨了,他说好,那就改书名,叫《走过悲惨》。”
傅申从东到西,最后又从西到东,返回台湾,任教于台湾大学美术史研究所,在台湾建立了结合东西方美术史研究及鉴定的学科基础,其门下弟子众多,皆成为台湾艺术史研究的中流砥柱,有人根据齐白石的“三百石印富翁”,送给傅申一方刻着“三百门生富(傅)翁”的印章。
在傅申求学鉴定的过程中,结识了大批前辈鉴定家和同好,亦师亦友,对其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。读书时的老师黄君璧、溥心畲,后来的方闻教授,台北故宫最早一任院长蒋复璁、副院长庄严、院长秦孝仪、上海博物馆原馆长马承源,鉴定家徐邦达、谢稚柳、启功、杨仁恺、李霖灿,收藏家王己千……
在马英九的办公室里,也挂着傅申三幅字,傅申回忆,在1998年和陆蓉之结婚时,马英九“不请自来”。

△马英九的办公室里挂着傅申的三幅书法作品
分别是:“养浩然之气”、“众志成城”
和马英九家训“黄金非宝书为宝,万事皆空善不空”
在妻子陆蓉之眼中,“老爷越发像个心理单纯的老小孩,为人和善但话语直接,心中没有半点城府,极其容易得罪人。”陆蓉之介绍,他有时也会发脾气,但转过头就忘记了,提及生气的事,他往往会无辜的问,“我生气了吗?我是那样吗?”
△傅申与夫人陆蓉之
傅申熟谙中西艺术史研究方法,擅画会书,同时亦在各大博物馆工作,除台北故宫所藏书画名迹外,长期接触美国及世界各地收藏,其治学既以书画实物为本,又结合中西理论,取其所长,以书画鉴定与书画史研究为长,是国际知名的中国古书画鉴定权威。
其著作《Studies in Connoisseurship: Chinese Paintings from the Arthur M. Sackler Collection in New York and Princeton》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邵彦如此评价为,“迄今为止,在英文世界出版的关于中国书画鉴定最有体系、最有学术地位,里程碑式的著作,与张珩和徐邦达的几部著作,共同构筑了书画鉴定学科的理论基石。”
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白谦慎表示,几十年来,傅申观摩了海内外大量的法书名迹,可以说他是继老一辈书画鉴定家后,少数几位有丰富目鉴经验的鉴定家,也是他这一辈的古书画鉴定的代表人物之一。虽说傅申深得传统鉴定学三昧,但不同的是,他对传统鉴定学的局限性有着更为清晰的认识和更为自觉的反思。
1974年,学者徐复观于《明报月刊》发表文章,讨论台北故宫所藏元代黄公望《富春山居图》“无用师卷”与“子明卷”的真伪问题,指出前者为伪,后者为真,为乾隆帝翻案。引起学术界争议,学者纷纷撰文讨论。对此作真伪,傅申先后发表四篇文章,作出驳议,考订“无用师卷”始为真迹,此种观点沿用至今。
2003年,台湾东吴大学教授李郁周提出观点,“台北故宫卷《自叙帖》是明朝人文彭的摹本”,让这件自20世纪30年代就开始出现争议的作品再掀真伪大战。对此观点,傅申铺陈科学证据,认为“《自叙帖》并非他人摹本,而是存世的‘写本’之一”,并出版《书法鉴定·兼怀素自序帖临床研究》一书,为《自叙帖》正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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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(唐)怀素《自叙帖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2010年,海外回流书法作品《砥柱铭》在北京保利以4.225亿元成交,一举成为中国古代书法最高成交价作品。然而,拍卖即日就有人质疑此作非真,一石激起千层浪,各种声讨之声四起。对此观点,傅申所撰《从存疑到肯定——黄庭坚书〈砥柱铭卷〉研究》一文,有理有据,洋洋洒洒,也为这件作品确定了令人信服的结论。
记者有幸向傅申先生请教书画鉴定与艺术史相关问题,傅先生也是知无不言。提及书画鉴定之事,他便会滔滔不绝,从隋唐宋元到近现代,评书论画,既涉及理论体系的讲述,也有深入的个案研究。他还不时穿插研究中的故事和笑话,引得聆听者阵阵笑声。“我举一些日常的例子帮助大家了解,鉴定讲得很玄也没有用。”
在此特整理出其中采访精华部分,以飨读者。
2
“鉴定有时候就是瞎子摸象,看谁摸得最完整”
记者:从你治学以来,在书画鉴定方面,具有争议,比较有影响力的事件有哪些?
傅申:争议当然是有名的、价钱高的作品,小作品的争议性就只限于局部的圈内人,不会受到广泛的宣传。比如最近几年黄庭坚的《砥柱铭》,台湾2004年开始的关于怀素《自叙帖》的争论,黄公望的《富春山居图》,从清朝以来就有真伪的辩论。
有的学鉴定的,学了两三年,从不懂到懂,进步的很快,他以为都懂了,而且胆子很大,“这个是假的,这个是真的”,很武断,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懂。就像爬山,爬了一段觉得爬得很高,到了最高点,但他不知道山外有山,所以总会按照自己的见解去跟人家辩论,所以争辩永远会存在,不懂的人总是会质疑。
记者:在古书画鉴定方面,宋元时期的书画争议是最大的?
傅申:距离越远,越模糊。启功先生提出一点,鉴定有一个“模糊度”,有些古书画,每个人有不同的说法,明明是一件真的作品,也有人怀疑。鉴定很难,真的是很难。
赵孟頫是元代最有名的书法家,上海博物馆一件书法作品,很多人看了都觉得不对,但是看到后面才晓得,赵孟頫在自己的题跋上讲了,这是20年前写的。如果没有赵孟頫的这段题跋,我们现在还在怀疑,还会有争论。
你拿五年前的照片要人家认,有时候别人也认不出来。只有你最熟悉的人,比如你父母还在,从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,一直能分辨到你中年、壮年;但是你到老年时,只有你的儿子能认清楚,但是你的儿子又不知道你年轻时候的样子,所以每个人的认知只有一部分。
有的人说我跟他很熟,熟到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,现代是可以用科学方法,验DNA,但是古时候烧成灰怎么认?我们跟一个人通电话,如果不认识的人,他讲半天你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,但是熟悉的人不需要报名,一听声音,就知道对方是谁了。
所以鉴定有时候就是瞎子摸象,看谁摸得最完整,摸到百分之百的人很难。
记者:您刚才也提到现代科技有DNA这些鉴别方式,在书画鉴定上,现在有碳14、高清摄像和其他一些科技鉴定手段,科技手段能不能解决鉴定方面的一些问题?
傅申:看什么东西,书画到现在还没有办法。碳14的化验有年数的差距,最少也有一两百年的差距。碳14主要测定考古材料,32000年、31000年,差1000年都无所谓,但是书画不可以;而且测试取样要有足够的份量才能化验,因为考古材料有一些碎片,根本就不破坏原件。但是书画都很薄,很难取样。
我在美国博物馆工作的时候,有一次卷一张很旧的画,自然剥落下来一些纸屑,我就取下来,送去化验。他们说不行,量太少,这是其一;第二,因为书画都经过多次装裱,浆糊附在里面,需要还原,要没有任何其他杂质,才能检验,还原的工作很难,一还原,份量更小了,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方法。
记者:所以现在延续的还是传统的“目鉴”方式?
傅申:当然,现在利用各种光谱、光线,对鉴定也有帮助,比如一张古画,本来画面没有名款,或者有人把小名家的名字挖掉,再加一个名人的名字,其实是可以用特殊的光线看出来。后加的不是同一个时代,在光线照射下,特别是紫外光线一打,颜色明显不一样。但这一类也有限,有时候真正有些旧的画作,用的墨很类似,没有明显反应的话,还是检测不出来,所以科技还是有限制。
我在台北故宫工作的时候,曾经和比我大11岁的江兆申,用一种有指针转的放大镜,放在绢本古书画上,数绢的经纬线,同时画出来,看绢的结构。我们以为可以数出宋绢、明绢、清绢不一样的地方,数来数去,数到后来都搞混了。
同样的宋绢,有各种各样的经纬数目,都是手工的;同样的经纬数目,有不同时代,清朝的绢跟宋朝的绢也有差不多的,还是分不清楚,没有办法制造出数据。但是因为这个工作,让我们特别仔细看了一些绢本,我们的眼力是提高了。
3
“望气太玄了”
记者:老一辈的鉴定家有凭借个人经验作为鉴定依据的“望气法”,“望气法”可靠吗?
傅申:望气太玄了!望气当然有气可望,但讲的是玄话。我们看古装戏,看蒙古人的戏,一看就是蒙古人的脸;满清戏、明朝戏有时候宫殿是一样的,但服装不一样,一看就不同。我们看宋画跟元画、明画,每个时代有不同的时代风格,这张是宋画,那张是元画,那是因为在你脑袋里,累积了很多宋画、元画的资料,大概一看,绢色、颜色、笔墨、风格大概是哪一个时代,一看就看出来。
但是经验少的人望气,就是乱猜。望气只能得到一个大概,准确不准确还成问题,主观性太强。所以经验越多越好,真迹看得越多越好,望气才能望得准确。
记者:一般来说,主要是从风格或者文献这些方面,做考据,进行鉴定?
傅申:现在鉴定比古时候要好做,因为不但有照相,而且有印刷品,看不到原作也可以看印刷品。但是很多印刷品是会欺骗人,我们看印刷品、书本上的图片就像看“婚纱照”,平均化,没有丑的新娘,每一个新娘都漂漂亮亮;每一张印在书本上的画,都是同一个尺寸,不太好的画看起来不错,真正好的画也看不出特别好。所以一定要多看原作。书画鉴定课一定在展览现场。
记者:除了从画面风格、笔墨等方面判别真伪之外,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寻找证据?
傅申:很多方面。台湾做的宣纸跟大陆做的宣纸看起来差不多,但其实不一样,纹理都不一样,大陆的人很少看到台湾宣纸,美国人也不知道台湾宣纸,但我在台湾做学生都是用台湾宣纸,比较便宜,大陆宣纸买不到而且很贵。
1970年代,我才三十几岁,王季迁买了一张齐白石的画,很高兴,打开来看,我看了一次,就告诉他假的,他很奇怪为什么,我说是因为这张纸,齐白石怎么会用台湾宣纸?这是王季迁的盲点,他没有用过台湾宣纸,所以他不知道,而且我还知道是谁做假的。所以后来在美国看画,王季迁就说:“傅申你的眼光太毒了!”
记者:所以鉴定书画,关键在于你在专业领域,对它的熟悉程度?
傅申:对!我看《三国演义》,那个演曹操的男主角演得特别好。我不喜欢后来的《甄鬟传》,因为凭空虚造。《三国演义》有历史根据,曹操看到赵子龙把他的军队杀得一败涂地,他顺口就说“我爱死了赵子龙”,“爱死了”是现代的词汇,在三国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讲话方式,所以后人拍古装就会露出马脚。
记者:鉴定就是根据蛛丝马迹,寻找露出的马脚?
傅申:美术史家一定要有真凭实据,不能用揣摩,把个人的想法掺杂进去,捕风捉影不是办法,鉴定就像侦探一样,找真凭实据。
记者:对于鉴定来说,它是一个严谨的学科,还是因为本来就有一些东西是可以看一眼就辨别它的真伪?有人说徐邦达水平很高,叫“徐半尺”,他看半尺画就能断定真伪?
傅申:“一眼假”就要看过很多真迹,另外对纸张、笔墨、风格的了解也要很成熟。有的时候同一件东西,自己的结论反反复复好几次,真的下了工夫研究,最后再下决定,那个决定才是正确的。因为真假是道是非题,瞎蒙也可以蒙对一半,尤其是古代的东西,宋元的画作,假的可能到60%-70%。但是你是不是真懂?不一定真懂。
记者:现在,徐邦达这些老一辈的鉴定学家一个个离世之后,书画鉴定就面临缺乏权威的困境,没有人能够像他们一样来解决问题?
傅申:鉴定永远是一个混乱的局面。前辈鉴赏家们年轻的时候写字画画都是高手,所以他们鉴定起来比较接近正确,但是你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。现在后一辈的年轻人很多人自己都不写字,外国人讲鉴定也很头痛,不会写字怎么看?
所以外国人不做鉴定,做文化史、艺术史的研究,把它放在历史的脉络,放在文化史的脉络去写,用那些大家比较公认真的作品来鉴赏。但有一些中国的或者外国的艺术史家,他们书里讲得头头是道,但一翻看图片,作品是假的,对着假的作品讲得头头是道。
记者:怎么面对这种困境?
傅申:这个没有办法,我不知道怎么办?少数人下死工夫,把历代的字画真迹看得越多,研究的文章看得越多,自己思想越有逻辑性,才能锻炼自己。
记者:对你来说,鉴定也是一道难题?
傅申:是。我从小练字画画,还有一些功底。我讲一个从来没有人讲过的观点——中国的书法临帖就是素描。把一个字临得很像,表示你轮廓抓得很准确,而且每一个笔画模仿得很像,这就是素描。
所以中国为什么有文人画家,外国没有。所谓文人,就是拿毛笔写字写得多的人,经验多,习惯毛笔了,画梅花、兰花、竹子都跟毛笔有关系,很容易学,各种笔法都会了,所以临帖就是素描。
4
“鉴定就是越辩越明”——《砥柱铭》真伪之辩
记者:关于《砥柱铭》的研究,你从年轻时的质疑到后来肯定其为黄庭坚的原作,经历了怎样的过程,您如何看待这种学术定论的改变?
傅申:因为鉴定牵扯到金钱的利益。《砥柱铭》明明是真的,你说真的,人家说你在为拍卖公司赚钱。
《砥柱铭》是为了解决三十年前的疑问,我在做博士论文的时候看到了,总有觉得可疑之处,所以没有下定论。后来从日本卖到台湾,收藏家请我去看,我还是不能决定,他又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复制品,所以我有机会从头到尾把每个印章、题跋都仔细看,每个字进行研究,多次研究才下了定论,解决了我自己的疑问。
△黄庭坚《砥柱铭》水墨纸本 书法37.6×824cm;
题跋37.6×621cm
后来他们用我《从存疑到肯定──黄庭坚书〈砥柱铭卷〉研究》这篇文章去做拍卖的稿件,有人批评我是为拍卖护短,替拍卖公司写文章,其实完全不是。
有人讲我在文章里写得很清楚,为什么以前怀疑?书画鉴赏有用眼睛鉴定的,有文字资料记录去考证的,考据与目鉴要同时并进,文字都很笼统,同样一段文字,每个人理解都不一样。我一个人讲课,30个学生在下面记笔记,每个人的笔记都不一样。
用文字鉴定是很难的,现在有了图片才能落实,但是“婚纱照”的问题又出来了。所以一定要看原作多,要找到书画家的基准作品,然后排了年份,看他几岁的时候,或者同是那一年还有不同的风格,他有时候学这个人有时候学那个人,看起来都不一样。比如同一天写,字体有学颜真卿,有学王羲之,还有学赵孟頫的,写出来都不大一样。
记者:《砥柱铭》的研究结果发布后,还是有很多质疑,有专业的,也有外行的,怎么办?
傅申:我总要回答他们。有人说这是日本的国宝,怎么会卖出来?有人说一定是假的才会卖出去,博物馆怎么会卖出来?他不知道是私人博物馆,首先这就不懂。
有人从《砥柱铭》里挑出几个“错字”,黄庭坚怎么会写错字呢?礼貌的礼,应该是“礻”而不是“衤”,这是错字。在柳公权的《玄秘塔碑》,同一个碑里面“祢”出现四次,一次是标准的一点,一次是两点,还有两次也不是“礻”,也不是“衤”,是“禾”,没有人会怀疑柳公权的《玄秘塔碑》是三个人写的。古人有某种原因写成这样子。黄庭坚曾经学过柳公权,所以一个字可以写成各种不同的字,也是找到根源了。
还有一个字“毕”,底下楷书是长横下面再短,但是《砥柱铭》只有一长横,这是“错字”,黄庭坚不会写这样的错字。提出这样问题的,连天下第一行书的《兰亭集序》都不知道,“群贤毕集”,那个毕就是一横,你说王羲之也写错字了吗?从王羲之以后,不管是米芾、苏东坡写毕字都是一横,常识都没有,还跟我辩论。
所以说对鉴定家要做好准备,不管来什么问题,鉴定就是越辩越明。
记者:当时有人认为您是因为《砥柱铭》拍得4.225亿元的高价,才改变原来的观点,您自己是怎样想的?
傅申:有的还振振有辞,说你眼睛不行了。其实我很感谢他们,我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。有人提出了一些问题,是过去没有想过的。我认定它是真的,会再去查其他的资料,这些所谓的错字怎么样都可以解决的。
5
高居翰也有他的“盲点”——《溪岸图》之真伪鉴定
记者:说到海外的中国美术史研究学者,高居翰写了很多中国美术史方面的书籍,对中国的学者甚至包括对美术感兴趣的普通读者影响都很大,对于他们对中国书画的鉴定,您怎么看?
傅申:高居翰对中国美术史研究的确有很大的贡献,写了很多好的文章和书,能够翻译到中国来,让年轻人借个镜子,提供给中国人思考和研究的方向。我曾经在高居翰家住过,认识他的第二个太太,也抱过他的双胞胎孩子,关系很好。但是对《溪岸图》的鉴定是他最大的盲点,一生最大的败笔。
△(五代)董源《溪岸图轴》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
记者:高居翰与日本学者古原宏伸挑起《溪岸图》真伪之争,中国有学者表示,西方研究者做书画鉴定有隔靴搔痒之感,您也提到过,在《溪岸图》的鉴定上,高居翰“既不懂张大千,也不懂古画”,为什么?
傅申: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批评他,《溪岸图》是一张真正的古画,他认为是现代书画,而且认为是张大千造假的。假如高居翰真正懂张大千,他不会讲这样的话;高居翰对比较熟悉明清书画,但对古画的鉴赏经验不够,假如他真正懂宋朝的古画,也不会讲这张是张大千画的。所以他既不懂宋画也不懂张大千,才会讲出这样的结论,《溪岸图》是他最大的败笔。
我是研究张大千的,我曾经写过张大千跟董源关系的文章,那篇文章被高居翰引用了19次,人家以为我替他背书,不是的。我说这张画绝对不是张大千画的,而且绝对是一张古画。后来找到很多证据,最后一个证据来自台北何创时书法基金会,我在拍卖图录上看到一张画,就是《溪岸图》的构图,而且是一张古画,至少是清代的画,就表示清朝人就模仿过《溪岸图》,绝对不是张大千凭空造出来的。
△傅申与张大千
但是,《溪岸图》是不是董源的不能确定。董源一生也不是只有一个面貌,他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子,中年是一个样子,老年又是一个样子。我直觉上认为,那个董源的款是后来人加上的,但是我们不能弄清董源的变化,现在还有很多疑问。就连大家都公认的几张董源的作品,意见也不一样,所以真的很难,都是瞎子摸象,越学越觉得不够。
记者:高居翰在中国美术史研究做得很好,但为什么解决不了鉴定的问题呢?做美术史和鉴定到底有什么关系?
傅申:两者应该是不同的路径。譬如高居翰有研究女性的绘画,中国人没有从这个角度做过,外国人视角不一样,也有可能他看到西方美术史里有这个方向,他就借用来,就很新鲜了,所以他有这种共性。
高居翰去日本接受中国画的研究,受日本研究的影响,在“二战”后,高居翰在日本买了不少中国画进行研究,当然里面也有假的,慢慢厘清,写了一系列文章。中国人不太注意的画家,也被他发现了,像吴彬,他第一个发表吴彬的文章,中国人慢慢对吴彬感兴趣,这是他的贡献。
日本学者古原宏申,高居翰太依赖他。很多是用想象的文字来鉴定,不是从作品来做鉴定。我写过张大千和董源的关系,张大千仿董源的画我都熟悉,这张《溪岸图》根本就没张大千笔墨的痕迹,绝对不是张大千做的。
记者:《溪岸图》的真伪之争是美国最激烈的一次,可算书画鉴定界的“高峰对决”,涉及人员众多,那么,在您看来,这种学术争鸣对推动研究有怎样的作用?
傅申:当然有正面的帮助,真理愈辩愈明。更多人关注和参与,会从不同的角度去做研究,观点的碰撞,越全面,将来的结果越准确。虽然很难取得一致的公信,读者可以自己判断,哪一方更有说服力。“横看成岭侧成峰”,书画鉴定也是这样,你要做一个好的分析者,横看竖看,各种方面去观察,越全面,越准确。
记者:在鉴定上,有大陆的、台湾的、日本和美国的,鉴定方法和观念有什么不同?
傅申:还是不一样,就是美国,高居翰和方闻就是对立的。高居翰的文章举出了十几条的论据,说是张大千仿制的。方闻先生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声望很高,也受到影响,大都会博物馆也很不高兴。大陆学者,包括启功和高居翰辩论,替方闻抱不平。
6
故宫藏画“一张都不能少”——博物馆的假书画
记者:《溪岸图》现在成为大都会博物馆的藏品,在国内博物馆,也有很多争议的藏品,比如南京博物院“虚斋藏画”中的《鸲鹆图》,官方坚持是宋徽宗的原作,被视为“镇馆之宝”,但民间也有诸多质疑的声音,我们应该对待这类真伪“悬而未决”的作品?
傅申:台北故宫有一个传统,不能更改原来留下来的名字,比如台北故宫的古画里,署名范宽的作品很多,但是真正好的、真的不多,还是要说范宽,但要加一个“传”字,不能随便更改,因为有帐目,博物馆的展览和出入都要有凭有据。
△宋徽宗《鸲鹆图》南京博物院藏
台湾民进党骂蒋介石,说他把故宫的东西拿回家,变成自己的,这是不可能的事。故宫的帐本很严格,每20年左右要清查一次,一张都不能少,哪有什么蒋夫人拿回去的事情,他们是诬赖。
以前我在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工作,弗利尔早年也向庞虚斋买了一批画,很多宋画、明画,因为那时候朝代越古价钱越高,所以庞莱臣为了经济价值就改头换面,把很多明画改成宋画。现在研究的越来越多,看久了看多了,一看就是明朝画,而且数量庞大,真真假假、好好坏坏都有。
收藏家的收藏不可能百分之百都是真的,清朝的安仪周收藏的作品比较好,可能他比较谨慎,或者有眼光很好的人帮他;但是像庞虚斋的藏画,数量太庞大,再加上经济利益,这是难免的,也是时代造成的。
在抗战后期,上海的谭敬组织了一个专门的造假的队伍,他将造假的书画卖到国外,国外比较好骗,先卖假的再卖真的,这是最好的一批仿古画。
记者:谭敬当时伪造了多少,现在有没有相关的研究和统计?
傅申:有人做研究,现在发现的有三四十张,弗利尔美术馆可能有两张。赵孟頫的《双松平远图》,原件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,谭敬仿制的在美国圣圣那提博物馆。因为伪造的都是慢慢出现的,要和真的作对比,比较之下就容易辨别,没有比较的时候真的很难鉴定,太像了。
△(元)赵孟頫《双松平远图卷》(局部)
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
记者:美国老一辈在收藏中国书画时,是怎么从鉴定把关?
傅申:纳尔逊美术馆收藏很多好画,老馆长劳伦斯·谢克曼在二三十岁到了北京,讲一口不太流利的京片子。他最早的著作就是《中国艺术》,他当然有他的眼光,能够收了这么多好画。他们完全依靠自己的审美眼光,那时候早期的画比较多,让他们挑选,看多了也会有感觉。
还有克利夫兰博物馆,选了一批很好的山水画,后来何惠鉴做中国部的负责,是很优秀的学者。波士顿美术馆是靠日本学者,很多早期的好画都是日本收的,传阎立本的《历代帝王图》,传张萱的《捣练图》都是日本学者收的,当时有这样的机会。
从我进入博物馆工作开始,东方的收藏家崛起,比美国博物馆还有钱,抢不过。早期很多古董商将作品送到弗利尔美术馆,其中一张钱选的《浮玉山居图》送到美术馆,但失之交臂,后面的题跋真精彩。但弗利尔的元代邹复雷的《春消息图卷》画的很好,天下唯一的一件邹复雷作品,这些画都很好。
后来台北故宫开放了,早期这些美国的学者都到故宫去学习。
7
“我相信我也有盲点”
——从《自叙帖》到《富春山居图》
记者:《自叙帖》被视为台北故宫的“镇馆之宝”但他的真伪辩论从1930年代就开始了,您参与论辩是怎样的过程?
傅申:最早是台湾学者李郁周根据前人的研究,说《自叙帖》“全卷为文征明的儿子文彭一手所摹”。
我也找到文彭写的《自叙帖》,和这个帖有根本差距,宋朝的题跋都是真的。怀素《自叙帖》里有几个带勾的字,是那种自然的枯笔、飞白,这种飞白是勾不出来的,所以绝对不是勾摹的,只能说他临了很多遍。
△(唐)怀素《自叙帖》(局部)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后来我又找到日本的一卷,只有三段,是清朝的时候就流传到日本的,跟台北故宫的几乎是同一套,有时候重叠看,几乎是一样的,功夫已经很难得了,但没有双钩的痕迹,都是自然写出来的。不知道这个人写了几百遍,才能到这么好的程度。他练到这个程度,难道只写一张《自叙帖》去卖吗?现代人做了一个印刷版,只会印一张吗?民众需要,有这样的需要,高质量的仿本,以前资讯没那么发达,一本卖到河南,一本卖到湖北,谁知道?
所以我们也有一个结论:台北故宫的《自叙帖》为写本,并非文彭所摹,北宋末年已经存在,北宋、南宋和明朝的题跋都是真的,绝对不是文彭作假的。但是我没有办法证明这是怀素本人写的。
所以后来再版《书法鉴定:兼怀素自叙帖临床诊断》一书时,又加了三篇文章,包括我发现的日本那一卷,还有另外的一个拓本,又加了薛永年的文章,还有几位朋友写的评论我方法论的几篇短文。
△大陆新版《书法鉴定 兼怀素<自叙帖>的临床诊断》
记者:是不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作品,或者一个书画家的作品,都可以用一套方法,一套鉴定程序来做?
傅申:不能成为规范。每个问题、每一件作品都有不同的问题,所以你要从不同的地方切入,不会有完全一样的。每次用的方法,每次做的出发点都不同。
黄公望《富春山居图》在台北故宫有两卷,我们称为“子明卷”和“无用师卷”,两卷大同小异,但书法很不一样。乾隆皇帝当时认为“子明卷”为真,但后来很多学者都认为“无用师卷”才是黄公望真迹。徐复观后来却要替乾隆皇帝翻案,徐先生学问很好,文章犀利,但他不懂书画鉴定,我就开始和他打笔墨官司。

△(元)黄公望《富春山居图卷》(无用师卷)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不只我一个人跟徐复观辩论《富春山居图》的真伪,很多人跟他辩论。徐复观教授比我长了大概三四十岁。他自己发表了一篇《富春山居图定案》,为大疑案下定论,定论是他对,别人都错了。我就写了一篇文章《片面的定案》;但老先生很固执,他又写了一篇文章,题目就是《定案还是定案》,像小孩子一样,坚持他的意见。
后来事情过去了,我到香港去拜访他,他请我吃饭,他还送我一块墨,就不谈《富春山居图》真伪的事情,关于鉴定的结论还是各执己见。我还是很敬重他,只不过他不懂书画,这也是他的盲点,他虽然有很多贡献,但是有时候不免犯错。
将来可能也会有人指出我的盲点,但是要靠别人指出,我自己找不出盲点,比较不容易。我相信我也有盲点。
8
“美国有它的一套美术史方法”
记者:您曾说“美国有它的一套美术史方法”,你去了美国之后,您觉得美国和台湾或者和大陆当时在鉴定方法上有什么不同?
傅申:不一样,美国专门从事鉴定的人不多。我的老师方闻教授,因为他是中国人,他用的是风格分析,从作品去分析,比较实际。但是我发现他的风格分析用到元朝以后就没有用了,因为他是讲空间、距离,元朝以后不讲这些了,而且还重复古代的,董巨派、李郭派变成格式化。所以他那一套只能用到宋元,或者比宋更早以前,唐宋元,以后就没有用。所以这种方法对某些画是有用,对某些画是没有用,只是一个轮廓,细节还是要从书画本身入手。
记者:方闻教授是中国美术史研究“风格派”的代表人物,您从他哪里学习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?学到了什么?
傅申:我多多少少受他影响,因为我自己去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基础的,其实他的理论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懂。他也开始做张大千假画的研究,对我也有影响。我有其他几个同学学的比我多,像徐小虎,她有时候还用到方闻的风格分析法,虽然后来她和方闻教授闹翻了,被开除了。
徐小虎一气之下跑到英国去,在英国拿了一个博士。拿了博士就以博士的身份到教书,他变换了好几次工作。徐小虎精力过人,教学很认真,研究的学术也蛮广的,但是她的理念时常跟我不一样,她写的论文跟我也不一样。
还有庄申,他是台北故宫副院长庄严的儿子,原来是学历史的,他把历史和艺术史结合了。他跟方教授的年龄差不多,但是写论文的理念不合,所以庄申一气之下,就到香港去教书,后来方闻还特地到香港去劝庄申完成他的论文,因为在学校教书拿一个博士还是很重要的,结果庄申很犟,不理他,就始终没有拿博士证。
记者:跟随方闻学习,和你在台湾或者你在其他地方学习肯定都不一样,美国这套美术史的方法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?
傅申:一定会有影响,但是我也说不明白,吸收进去了,用得上用不上我也不知道。出国和没有出国还是不一样,我要一直待在故宫,只看故宫的书画,没有出去游学,我想就没有今天的成就。
我是1968年去美国的,1972年方闻教授给我任务,要我写赛克勒的藏画研究。赛克勒是犹太籍美国医生,标准的犹太人,本来哈佛大学有一个福格美术馆,赛克勒捐建了一栋大楼,把所有的东西都移到那个新馆去,因为门口挂的是赛克勒博物馆,以为都是他捐赠的藏品,其实一件也没有。北京大学建了个赛克勒博物馆,但是那个博物馆只是个空壳子,赛克勒一件东西都没有捐,里面是北大原来考古发掘的文物。
后来他将藏品捐给了华盛顿的弗里尔美术馆,但有他自己的名字,当时没有地方建博物馆,就在一个花园的地下挖了一个大洞,从地下盖了三层楼,盖好房子以后又恢复那个花园,只在花园的一边有一个入口,命名为赛克勒美术馆。变成两个独立的馆,但是收藏的内容都是相通的,所以同一个馆长,我是从1980年代,在那里兼任两个馆的馆长。
9
吴镇真迹只有“三幅半”?
记者:说到徐小虎老师,我们知道他最出名的就是关于吴镇作品的研究,认为传世的只有“三幅半作品为真迹”(见《被遗忘的真迹:吴镇书画重鉴》),您认为呢?
傅申:她认为在传世的50多件吴镇的画作里,只有台北故宫收藏的《双桧图》、《石竹图》、《渔父意图》和《中山图》是真的,《中山图》由于是残卷,只能算半幅。在他眼里好像其他的都有问题。我觉得他太过了,这种假的比例没这么大。过去绘画也没有他讲得那么不堪或者很多是后人补笔,不是这样的。
△(明)吴镇《双桧图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后来她根据王季千的交流,写了一本讨论中国书画笔墨的书(《画语录:听王季迁谈中国书画的笔墨》),没有掺杂她自己的意见,她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就有问题。她认为观点一定要让你觉得震撼的那种,但是这种论调年轻人喜欢,看得下去。
还有英国学者科律治的《雅债》。他的中文底子也不好,有一次我在台湾主持一个会议,有他一篇论文,我看了第一段就看不下去,对中文的翻译,他不甚了了,翻错,形成误解,还形成他的一套理论。所以有人耐心的挑出《雅债》这本书有几十条、上百条的错误的地方,我叫他赶快发表,不要让误解害人。他跟徐小虎就是同一类的,他们最红。
记者:就说他是以一种并不正确的方式,把一些片面的东西放大了?
傅申:对!当然这个题目很新鲜,也有一部分接近事实的,但是也有很多误解的。
记者:您曾说台北故宫的收藏都是历代皇家积累的,也有很多假画,台北故宫的假画是什么情况。
傅申:台北故宫有传为黄公望的立轴由十几张,但只有一件立轴是真的。台北故宫有一张《天池石壁》,但是假的,真的在北京故宫,同样的题字,同样的构图,也是双胞案。传为范宽的作品有十几件,确定为真品的也只有《溪山行旅图》。台北故宫有很多宋元作品,也是真的少,假的多。
我在台北故宫上课的时候,有的外地人过来问我们在讨论什么,“我们在讨论真假”,学生告诉他,他说故宫的画不都是国宝吗,怎么还有真假呢?他们不知道,其实故宫的画历代相传,一部分是真的,一部分是大臣知道皇帝喜欢,过生日就趁机拍马屁,买一些画,但买画的人不一定真懂,真伪杂陈。
10
“辩论的人等于我的磨刀石”
记者:相比台湾和欧美鉴定家而言,张珩、谢稚柳、徐邦达、启功等老一辈的鉴定方法有什么独特的吗?
傅申:近代的张葱玉是第一个比较有序、科学性的说明怎样鉴定书画的鉴定家,大原则都是他定下来的;后来徐邦越写越细,越来越精确,讲了主要的证据、次要的证据、辅助的。比如印章就是辅助的,先要作品是真的才有真的印章,作品假的,印章有可能是真的,人死了印章还存在,所以有很多复杂的因素。

△1983年,“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”正式成立
前排:高履芳、谢稚柳、谷牧、启功、徐邦达
后排:谢辰生(左三)、杨仁恺(左四)、刘九庵
谢稚柳和徐邦达阅历都很广,谢稚柳画的也很好。总体来说,谢稚柳比较宽松,徐邦达比较严谨,我在1973写文章时,就说太松太紧都不好,要恰到好处,真就是真。
记者:老一辈他们有没有在鉴定方面的异同,还是说基本都有一个路数了?
傅申:最好的鉴定家还是中国人,他们其实都是同一个来源,很多是吴湖帆的学生,徐邦达、王季千,一代一代传下来,越做越细。他们都从小写字画画,后来走上研究的路子。
台湾真正做鉴定的是几个老收藏家,一方面是收藏家,一方面做鉴定,在故宫的前辈中,有一个南京中央博物院去的,叫李霖灿,他做了逐代的研究——山水画的点睛人物的研究,山水画里面苔点的研究,但是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收藏他比较欠缺一点。因为他跟李济考古的那些人在一起,考古的方法都用了,他们的经验,我对书画鉴定也受启发。
记者:在1980年代之前,您的经历主要是在台湾和美国,后来与内地鉴定家接触是什么情况?
傅申:在1977年,我第一次到中国大陆,和徐邦达、谢稚柳就认识了,那时“四人帮”刚下台,那时候中美还没有建交,但学术交流开始了,美国有方闻、高居瀚、何惠鉴、吴纳逊等人。在故宫博物院看画,也认识了刘九庵、傅熹年,启功是后来见到的。在这之前,对他们的了解局限于读他们的文章。1977年,大陆的都不敢和海外来的人讲话,只有徐邦达先生比较开放,敢于直言,其他人都不大讲话。我也是很谦恭地向他们学习。
△傅申夫妇与鉴定家杨仁恺
只有读他们的书本和文章,慢慢累积,具体学到哪些方面也是很难讲,一方面理论框架,一方面是个案的研究,学到一些方法,再加上和别人的辩论,自己磨练出来的,辩论的人等于我的磨刀石。辩论可以增长智慧,拓展思路,写文章更周全。
记者:从事这么多年书画鉴定工作以来,您认为鉴定里最难的是什么?
傅申:鉴定出一张画是假的容易,要判断这张画是谁做的假,这个最难。要鉴定一张画是假画很容易,把它和标准的一比,就可以找出很多理由说这是假的。但是明明有时候是真的,你也可以把它说成假的。所以我说鉴假是容易,但是鉴别是假的,最后找出是某某人做假的,这个是很困难的。
我跟徐复观打笔墨官司,辨《富春山居图》,跟台湾的学者辩论怀素的《自叙帖》,还有几次其他的辩论,磨练出一套逻辑方式。而且你要辩论的话,你自己写出来的文章首先说服自己,然后说服别人。
记者:怎么样说服别人呢?把人家会问到的问题都设想一下?
傅申:所以要训练自己和自己下棋,你下了这一步,你就用对方的方式,人家会怎么样攻击你?只有靠自己去磨练,各种设想去说服别人,说得头头是道,没有漏洞。所以要写鉴定文章,要面面俱到,尽量说服人家。
像怀素《自叙帖》的辩论,我是为了和他辩论,后来才成了一本书。因为《自叙帖》的辩论很琐碎,人家看不下去,所以我就把历年来怎么鉴定书法,怎么辨别双钩廓填,甚至把1970年代在显微镜下拍的照片也用上了。其实对于参与和我辩论的人,我很感谢他们。
文章转自 新美学100人
作者:戴维
(本文图片由被采访者提供,傅申摄影:李毓琪)
论坛回顾

故宫·宝蕴楼
2017年12月19日上午,由文物出版社、中国艺术研究院、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“《中国书法大字典》编纂暨书法文化发展论坛”在故宫博物院宝蕴楼成功召开,主办单位及与会人员承诺“文化自信,修纂经典二十年”,并倡议“不忘初心,书法公益两小时”。
本次论坛的主旨是“存道载德,盛世修典”,目的是“不忘初心,遵时顺势,再创繁荣”。《中国书法大字典》由孙其峰担任总顾问,苏士澍任编辑委员会主任,连辑任顾问委员会主任,郑欣淼、傅申等任学术顾问,雒三桂任主编。在三十二位编委及顾问的共同努力下,全书第一期编纂工作历时六年,现已完成。
存道载德·盛世修典
文化自信·不忘初心
《中国书法大字典》汇聚了中国历代书法之精华,集传承性、艺术性、科学性、权威性、实用性于一体,是中国当代众多书法名家精工细作编纂而成的鸿篇巨制。第一批成果共计九册,即将由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。

傅申,台北故宫博物院指导委员
著名中国书画史学者、鉴定家、书画家。1937年出生于上海,1948年随父母迁居台湾,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。1968年到美国,入普林斯顿学艺术与考古系,攻读中国历史专业,获硕士及博士学位。
历任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、美国耶鲁大学副教授、美国佛利尔暨沙可乐美术馆中国美术部主任、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教授。现任台北故宫博物院指导委员、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兼任教授、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员。
台湾师范大学、普林斯顿大学著有《鉴别研究》、《书史与书迹———傅申书法论文集》、《书法鉴定:兼怀素自叙帖临床诊断》、《张大千的世界》、《欧美收藏法书名迹》六大册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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